最远的风景，最近的爱

　　守岁的饺子已经吃过，窗外依然爆竹不断，毕竟是除夕，大多数的人还未进入睡眠状态。电视上，春晚节目仍在火爆热烈的气氛中进行着。丝毫没有因为场外观众渐少而减少热情。儿子守着电脑和各地的同学网络拜年，忙得不亦乐乎。爱人说他有些乏，歉意地表示想回卧室躺一会。一个人守在灯火通明的客厅，宁馨在心里弥漫成了网。

　　酒精灯串动着瑰丽的火焰，燎着紫砂壶的底部，在火苗的温度中，慢慢地，水的热情被撩拨起来，很快就有了回应，壶里面发出吱吱的响声。没多久，壶身泛起一层薄薄的润润的水珠，有细细的蒸汽从壶嘴溜出，缭绕着旋升，眼见着越升越高，空气中渐渐地有了一丝淡淡的，甜甜的普洱的香气。这一刻，我突然感觉，日子就像眼前的这壶茶，越煮情越厚，越久味越醇。

　　初入婚姻殿堂，还没有岁月的深度沉淀，那时的感觉就像早春的龙井，虽然雅香清美但滋味浅淡。婚后的十年，经过生活的冶炼，开始慢慢泛陈，就像青茶一样，细细咀嚼，已经有观音的韵味了。

　　过了银婚，可谓是耐煮的红茶阶段。经过岁月的不断发酵，人生观，价值观早已不再是一杯淡茶所能承载的了。牵挂替代了误解，珍惜替代了嗔怨，一切都在悄然变化中。婚姻的两个人好比茶与水，当茶被放进水中，冲泡出来后，你又怎能分得清哪部分是茶，那部分是水呢。几上的茶已然是恰到好处，缓缓地斟上两盏香茗，艳若琥珀的茶汤捧在手掌，宛如两颗玲珑心，明澈，亮丽。扬声唤爱人共品，半晌没人应，送茶去卧房，才发现爱人睡着了。

　　窗檐的红灯笼把房间照得红彤彤的，显着他原本黄色的脸很喜兴。时常有朋友开玩笑，说他是真正的龙的传人，纯粹的黄种人。坐在床沿，仔细地端详着这个与之共同生活了将近30年的人。

　　紧蹙的眉头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，那是岁月的馈赠。有时候真的觉得造物者尽管秉持公平，但对于生命的给与，总是在经意或不经意间留下一些疏漏。令人生出不公之叹。这是一个从发丝到脚跟都找不出一丝一毫有损与他人的人。他不富有，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同等地位同等身份的人中略显尴尬的人。但是，这却是一个有着高贵灵魂的人。一个真诚到可以把竞争者或对手当做朋友的人。

　　看得出来，此刻的他尚在浅睡眠状态。窗外时不时炸响的爆竹会令他眉头微动。沧桑被他紧紧地锁进眉间，已经坠出了明显的褶皱。看的让人心痛。情不自禁地用指尖轻轻地抚摸，期望能让他打开这紧锁的眉心，动作即便很轻，还是惊动了他。睁开眼睛看了一眼，把我的手攥在他的手心里，笑了。轻轻地一句：睡吧。心便融化在这份柔情里，直到冷冷的指尖被握得汗津津的，心也随着潮湿了。睡吧。也许只有梦里，他的生命才能稍作小憩。也许只有在梦里，他的脚步才能得到片刻休整，也许只有在梦里，他才能流露隐藏的忧愁和哀伤。

　　我恨自己没有办法，无计缓解他的忙碌，我怨自己力不从心，不能助他振翅翔宇，我恼自己无法排解他的忧愁。

　　他说他是男人，是男人就该有担当。世界纷繁，虽然负重的肩膀早已令他神疲力殚，但是却不见他脚步踉跄。亲人面前，处处得体。作为父亲，他把慈爱毫无保留地倾注在孩子的身上，他说，那是希望。作为儿子，对待已过耄耋之年老父的混沌，他说，如果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住他多看几次日出，情愿无原则退让。

　　他说他是男人，是男人就要坚强。无论遇到怎样的挫折，从不见他放弃追求，敢作敢当。作为一名干部，即使偶有不公也没改变他善良的根本，宁可承担原本不属于他的苛难，也从不苛责他人。对前景始终充满了希望。有时，真的觉得洪荒中应该是有前世今生的，也许今生的他是前世的佛，为度人而来到这个世界上。

　　这个世界精彩无所不在。江南绮丽，姹紫嫣红；大漠旷达，碧草蓝天。多娇的世界，遍地山水，处处繁花，令人折腰。但是，这些都不属于哪一个人，属于自己的只有你的家。

　　曾经以为，最远的风景才是最美的。

　　静默的时候，一个人在书房痴痴地想，人生旅途或短或长，正常人没有几个能够自主张。记得结婚那天，在新房第一次看的电视剧竟然是《搭错车》，尽管我不是唯心主义者，还是被那个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的插曲弄得有些懊恼。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，偶有不顺心，便会想起那个令我耿耿于怀的电视节目来。

　　曾经，他也是一道令人神往的风景。被众多的秋水瞩目，神往，最后融入他人生的却是小小的我。

　　将近三十年的时间，他以君子之品，完全征服了一颗骄傲的心，在这个甜蜜的世界里浸泡，在一个令同伴羡慕加嫉妒的鸟巢中慢慢变老。

　　三十年，朝朝暮暮，相依相傍，习惯了有他的日子，呵护的感觉，让我对他的身份始终有点模糊，似兄？似父？很难说清。

　　如果生命可以重来，让我重新选择，我依旧愿意重复今生的举案齐眉。

　　富与贵自在人心。有钱只能算富，离贵还相差甚远。贵，则是一种灵魂的主张，是内敛的，净修的。他的灵魂高贵，令人无法小觑。丑陋之心是断不敢读视他的眼睛，那会令对方羞赫而绝。他善待老者，体恤妇幼，对弱者充满了同情心，并身体力行。行路途中若遇乞丐，即便是绕道折回去多远他也要留一份心意。

　　初见，他是那种看上去极谦和的人，当初被岳父看中的恰是这份敦厚和仁义。其实，他的内心却是盛满了浪漫。一年有四季，四季有佳节，每逢节假日，他都将浪漫发挥到极致，各种鲜花从省城捎回，那份馨香，影印在心，早已堆积成峰。

　　因为自信，在孩子的教育上我不让他插太多的手，他也就彻底放权：孩子由我来教育，妻子由他来照管，有时也会自嘲：良性循环到他那里终止。娘管儿子，他管儿他娘，到他自己那里就没人管了。

　　记得一个隆冬的夜，伏案间隙，突然发现窗外飘起了雪花，而且越下越大，大片的雪花隔着窗子都可以看清形状，当时突发奇想，这样的夜色要是能在外面散步，那感觉一定妙极了。看看表，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了，可是心里的那份冲动却让自己无法镇静。看着我热切的眼神，已经躺下休息的他起身穿好衣服，陪我一起下楼。

　　像这样的纵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

　　室外的温度和室内温差太大，他一连串的喷嚏真的吓了我一跳，可别真的着凉啊！吸着鼻子，他把我的手拉过去放进他的口袋，紧紧地握着。路很滑，我们就这样依偎着，漫步在清美的雪夜。不时有雪花飘进嘴里，一丝甜甜的味道，漾在舌尖。

　　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。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！

　　雪，依旧在舞。路边的霓虹给这清夜增添了七分璀璨，三分迷离。仿佛有一只巨手在漫天散金，那漫天飞舞的不再是雪花，灿灿如金，烁烁似银。而我们则是逍遥在这奢华的金色世界里的一对神仙眷侣。

　　因为夜里车少人稀，日间人来车往的街道竟然就只有我们两个人。依稀仿佛是在童话里，心情愉悦地听风，赏雪，细语。

　　雪越积越厚，小路像被铺上一条玉毡，走在上面，松松软软的。看着身后两排笔直且清晰的脚印，我们相视良久，会心地笑了。彼此知道，那是一种释然。是对过去生活的一种理会，是对未来生活的一种期许，更是对现在生活的一种安泰和知足。

　　路边的丁香丛被春风唤醒之前仍在冬眠，雪花轻盈地栖落在枯枝上面，垂璎缀珞，看上去有点像怒放在风雪中的寒梅。

　　灯光下，我们的头上落满了雪花，不仔细看，还真像满头银发呢。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我们年老的场景，蹒跚的脚步，迟缓的语速，昏花的眼神。不变的只是这双手，尽管已经不再白皙，娇嫩，却仍被他牢牢地握在手心，无论是秋风萧瑟的午后，还是咋暖还寒的春晨，就这样感受着彼此的体温。

　　记得有一次，闺友为了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，为已逾古稀的二老举办金婚纪念活动，一干好友前往致贺，整个活动过程掌声就没断过。手掌都拍红了，仍觉不足。嘉宾席上大家传看着一本影集，那是老人生活轨迹的辑录。其中有一帧照片让我心动，照片上的男女主人公都已满头银发，老妈妈卧在榻上，一脸的病容，憔悴难支。老爸爸端着药碗，用小羹匙在喂她吃药，忧虑和怜惜溢满双瞳。翻到那一页的时候，只觉得心中一股热流上涌，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。不是悲伤，是感动。那一刻，才算懂得“生死契阔，与子成说”的真正含义。

　　如今，被握在手心的感觉竟然有了同样的感动。想来“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”这句话至少应该是在婚姻二十年后来说才合适。看着我冻得通红的脸颊，他忙不迭地替我掸落头上的雪，我不让，想让它成为他眼里的头纱，因为此刻的我们是走在圣洁的殿堂，在通往用行动践行生命誓言的希望之路上。

　　窗外，节日的焰火仍在绽放。昭示着人生旅途，精彩无处不在。

　　而风景再怎么美，只能远观，离你最近的才是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