鸟蛋

　　呼伦贝尔草原到处都是道路，人车可以和马儿牛羊一样任意徜徉。从没见过这样蓝的天空，高远，辽阔，对大地没有一丝压迫的意思，蓝天是那样的轻，轻得像漂浮在白云上面。云彩更轻，更白，毫无雨意，在天边和羊群交融在一起。事实上，没有人把白云抱进草原，也没有人把羊群赶进蓝天，倒像是永不停息的风营造的梦幻。远处的小河静静地流淌，像洁白的哈达在草原上飘动，河边的草和野花应和着它的节奏漾出了波纹，毛茸茸的，我想把手臂长长几百米去抚摸它们。脚下的野草稀疏低矮，草根紧紧抓住散落在砂石间薄薄的土，蹲下身看，一株一株细细的草像是并不着急生长，它们接受着温暖的阳光，在风中微微颤抖。

　　有一块长着斑纹的的小石头，光滑，圆润，躺在草根边上，和那些与砂土掺杂在一起的石头截然不同。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拿起它，没等放到眼前细看，它却忽然划落下去，它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去。一枚鸟蛋！蛋黄扁了下去，蛋液没有四散，仿佛还要聚拢起来，粘上了土粒和砂子。我被吓到了，愣在那里。同伴广繁兄叫我，我才缓过神来。抬头望望天空，没有鸟。

　　想起小时候去水库钓鱼，总要路过几片草地，那是在田地的夹缝中遗留的供人放牧的零星草场，草很高，茂盛的时候可以过膝。有一次，我一条鱼也没有钓到，却在回来的路上在草丛里发现了一窝鸟蛋。鸟蛋的大小和花纹与我误认为是石子的这只鸟蛋差不多，我脱下白衬衣，小心翼翼把这些鸟蛋包起来，特别兴奋，没有产生再去找鸟的企图，在一个孩子的心中，大概这已经足够了。妈妈把鸟蛋煮了，给我和弟弟吃，剥开松脆的蛋壳，蛋清竟是透明的，嫩嫩的，放到嘴里滑滑的、软软的，舍不得咽下去。这是人的感觉，那时候不会想到也不可能知道鸟的感觉。我把拾鸟蛋吃鸟蛋的事和广繁兄讲了，也许是由于想把无意间弄碎那枚鸟蛋的失落置换成拾鸟蛋的喜悦，而结果恰恰相反，我们谁也没有因此高兴起来。

　　就在从呼伦贝尔草原回来的第二年夏天，我们去拉林河玩，在沙砣子上的柳条丛里有各种各样的鸟，那些鸟的鸣叫各不相同，有的婉转，有的轻柔；有的悠长，在唱一首完整的歌曲，有的啾啾几声，似乎只是练练嗓子。我们不想见那歌唱的鸟，倒愿意躺在沙滩上倾听这天籁，沙子温暖着我们的脊背，太阳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亮，如能朦胧睡去，再做一个梦，我们会觉得自己仍然是一个孩子。广繁兄提起曾在这里拾到过猛犸象的大腿骨，于是我提议分头寻找，看看在这古老的河滩能不能有新的发现。我什么也没找到，广繁兄找到了一窝鸟蛋，和草原上那一枚以及我家乡草丛里的鸟蛋没有太大的区别。这窝鸟蛋在沙滩的稍高处，明晃晃的在太阳底下，很容易被发现。我想鸟蛋需要更多的温暖，而草丛和树荫会遮挡住阳光，所以鸟蛋会在这里，但这不会很危险吗？广繁兄拿起一枚鸟蛋抚摸着，又把鸟蛋高高举过头顶，旋即轻轻地、慢慢地放回原处，而在鸟蛋被放回去之前，我看到那里有一个浅浅的不易觉察的凹陷。有两只鸟在我们头上凄厉地鸣叫，是哀求，而不是恫吓。广繁兄示意我们离开，我随手拾起一个干枯的树枝正要迈步，广繁兄让我把树枝放下，不知是出于对鸟的怜悯还是对兄长的尊敬，我把树枝放下了。“不是这里，要放回原处。”广繁兄轻声说着并按沙子上留下的痕迹把树枝重新摆放好，这个树枝和沙滩上另外两个树枝形成粗略的三角形，把鸟蛋围在中央。广繁兄说出了他的想法，一是树枝是鸟回家的标记，二是树枝的摆放形状避免风把沙子吹走，使鸟蛋总在高处，即使下雨也不会把这些鸟蛋淹没，雨水会沿着树枝的边缘流走，因为这个粗略的三角形不是完全封闭的，这样就能保障鸟蛋得到更多的阳光并受到大自然的呵护。

　　我没有想到是这样，心中越发佩服这位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的温柔的大哥了。我们不得不走开，再也不忍心打扰那两只鸟和它们尚未出生的孩子们了。而那两只鸟还在那窝鸟蛋的上空哀鸣着，尽管我们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了。

　　2010年12月16日

　　【作家简介】伟钟，满族，本名陈伟忠，黑龙江双城单城人，哲学教师。诗歌见于《诗林》《岁月》《天津诗人》《乡土诗人》《寒冷》《友邻》《新疆经济报》等报刊。诗歌选入《东三省诗歌年鉴2005卷》《中国网络现代诗歌精选》《海子纪念文集（诗歌卷）》等诗集。2009年为第24届世界大冬会创作的诗歌《冰雪燃情》，在CCTV《印象中国·印象哈尔滨》栏目中播出。民刊《煮雪》诗刊主编，系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。